Monday, July 20, 2009

医院随记

2009年7月9日

我人在医院。马大医院。这间医院我很久很久以前来过。那时是因为父母带大哥来看专科,所以我们全家出动。那是我们家里少数的出游的一次。我一直都记得那时我第一次看到真的马,在一片美丽的绿色草原上悠闲的吃草。我感动得不得了。那个画面从来没有在我的记忆中消失。

我第二次去马大医院是因为在学校旅行的时候我跌倒了(还很不好意思地露出我的内裤呢!真是paiseh。),然后有个老师在马大读书的旧同学骑着摩托车载我到紧急部门给我缝针。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自己紧紧搂着他的腰,在摩托车上。那时我10岁。

近乎20年后,我再一次踏进马大医院。那时我刚从伦敦回来不到一个星期。大部分的衣服与鞋子等东西都还未运到回家,于是我穿靴子带我爸爸到医院。那一次他要住院动手术。这是爸爸第二次住院。第一次的时候是11年前他发生意外导致头部受伤。那一次他的头上缝里好几十针。

在这一年里,我们来回这个医院无数次,除了一次我人在中国外,每一次爸爸到医院都是由我陪伴的。我知道所有有关他的病情的、认识那些曾经看过的医生等。大多时候我们都是搭巴士来,除了他需要照CT scan以外。那个时候我们就得开车来医院。

爸爸患的是肝癌。从诊断开始到现在已经超过一年。一年三个月,正确地说。从他被诊断开始到今年5月为止,他还是过着非常正常的生活。不说的话,没有人知道他有肝癌。

5月我从欧洲回来后,爸爸的情况开始每况愈下。开始时,他觉得非常累。然后失去胃口,每天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然后开始呕吐。后来演变成只能吃白粥。他越来越瘦,越来越没有力气。睡觉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

上个月我们开看医生,医生说可以给他安排一个名叫TACE(Trans-Arterial Chemo Embolization)的程序,希望可以减轻他的痛楚,让他可以觉得好一些。我告诉他,他说他要尝试。虽然那个程序大概要10千块钱,可是我没有办法不给他治疗,况且那是他自己想要的。虽然我担心他的身体的状况是否能够符合这个疗程。

所以我们来到医院里。



2009年7月10日

昨天入院,所安排的疗程就是今天。

爸爸因为非常不舒服的原因,所以一直都不太说话,开口说话的话也大多数都是告诉我们他觉得不太舒服、辛苦等等。当然,他也一直骂我们。可能有时就是不能够忍受我和妹妹之间的幼稚的玩笑与小吵架等。

虽然我知道那是因为他身体的状况的关系,可是有时我也会觉得委屈,特别是在很累的时候。

他晚上12点开始就不能够进食。我们之前在他去照CT scan的时候就已经体验过他的脾气,所以我希望他们帮他安排早上进行疗程。可是后来他到下午3点多才开始进行疗程。他说他饿到不行了。饿扁了。很辛苦,他快承受不住了。我们听了也只好安慰他说疗程后他会觉得较舒服,所以禁食一天是值得的。

傍晚6点左右他回到病房。清醒了。我问他觉得如何,他说好太多太多了。我松了一口气。至少那是值得的。我在他脸上看到‘快乐’的样子。我真的觉得好安慰。后来我打电话告诉家人,他在跟我小妹讲电话的时候竟然哭了。他哭得没有办法自己。

我并没有预期他流泪。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流泪。第一次的时候是近乎20年前他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在盖棺前,身为长子的他为他的母亲最后一次抹脸,然后我看到他的眼泪。我后来有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流泪,他并没有详说,好像也不愿意谈起。

我希望他一切顺利,赶快出院。

(谢谢美女与伟富来看爸爸。)



2009年7月11日

他刚入院的时候,验血报告说他贫血。后来我们才知道入院前一个星期他已经开始大便排血了。(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些血并不是新鲜的,而是旧的。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问什么出血。医院要给他输血,准备第二天的程序。

由于他这次被安排在两个人的房间,况且厕所非常干净,所以我和妹妹决定就在那里冲凉,不需要麻烦朋友。爸爸身体非常弱,所以我们都要照顾他上床、下床、上厕所等事故,所以还是陪在他身边比较好。

我和妹妹每天都坐在椅子上面睡觉。第一个晚上我几乎都没有睡到。早上起来的时候几乎是全身疼痛,特别是腰部与屁股。那个椅子可真的是硬得不得了。

爸爸开始吃一些流质的东西。可是下午的时候他突然开始发冷,然后发烧。他的脸上忽然失去血色,看得我跟妹妹都害怕。我们赶忙叫护士。护士进来,为他盖被,然后通知医生。医生后来来了,说要给他抗生素。因为他的血压忽然变低(他一直都有付高血压的药,可是入院后血压正常,于是我便停止让他服食。),所以护士说迟一些得将他转入High Dependency 的房间。医生甚至为他做了一个心电图来确定他的心脏并没有问题。

晚上的时候,我们并随同爸爸入住High Dependency房间。里头有四个床位。我觉得自己好像从A级病房转入C级病房。爸爸的床位特别小。隔壁住了一个印度老人,他与他的家人都吵得要命,半夜两点还在大声讲话。我骂了,可是他们并不管。第二天我甚至还跟他们起小争执。后来有人出院,我们换到那个印度人的对面的床位,舒服多了,也较有空间。

傍晚8点左右,那个印度老人突然呼吸困难,需要急救。护士把我们赶出去。我们都吓到了。后来他并没有事。在我睡觉前,我一直听到那个老人在喊,很痛苦的声音。听得我毛骨悚然。

晚上11点多我们睡觉。不到两个小时后,我听到哭声,然后医生、护士进出。后来1点左右,他们走出去告诉家人老人已经死去了。他的太太进来大声哭喊。我将妹妹叫醒,我们三个人静静地听着。然后与妹妹都觉得尿急,可并不敢到那个老人隔壁的厕所解决,于是就走出去。那时所有的家人都出去了。我看到老人的尸体在那张床上,非常恐怖。

那个晚上妹妹睡不着,我则是睡得好。因为我并不用起身为爸爸做事,有我妹妹。平时她可是睡得香甜,连爸爸醒来上厕所或什么的都不懂。

这个老人的死非常恐怖,让我们都留下阴影。



2009年7月12日

早上看到清洁工人在清洗那张床。那个印度老人睡过的床。3个小时后,一个戴着氧气罩的老人被推进来。他取代那个印度老人。我可以看得出那个老人已经是非常脆弱了。后来听到他的家人告诉医生说如果老人情况复杂的话,不要急救。我于是告诉妹妹等另一个人死去。我妹妹说:Uncle,如果你要死的话,那么就请你天亮的时候死,晚上死的话我真的会非常害怕。

然后陆陆续续有亲戚来看他。他是一个单身老人,来看他的都是侄儿侄女等。很多都开口叫他好走,不要担心其他事情。他们还请来了僧侣给他念经呢。后来傍晚时分,所有人都回家了。我心想怎么没有任何家人留下来陪他啊。我知道他并不久了。他的血压已经是60多了。

我一直都在留意那个老人。我喜欢他。那么静静地。我看到他尝试拿着被,于是我就走过去问他是不是觉得冷,他说是。我赶紧叫妹妹多拿一张被来,然后将他盖上。他的手好冰哦。

没多久,我看到他尝试将氧气罩脱掉,于是我便跟护士通风报信。护士来,将他的双手绑住。我知道那个老人并不想依赖氧气活着,那多么没有意思,可是我也没有办法看着他将氧气罩除掉而视而不见。

晚上。我一直注意他的呼吸与血压。他的呼吸声已经渐渐转弱了。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血压已经只有38了。他的侄儿来。后来他走出去。大概不到5分钟,老人就没有呼吸了。他非常平静地死掉。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亲人。他的死与那个印度老人的死多么两极啊。

连续两天,我见证死亡,那么靠近。



2009年7月13日

爸爸入院的那一天,我在电梯里遇到我在拉曼是的讲师。我们寒暄了一下,然后才知道原来我们的父亲都住在同一个病房。我告诉他迟些会找他,在病房里。后来我发现他父亲就住在我父亲的隔壁房。

这个讲师是我喜欢的讲师之一。那时的他刚刚从美国回来,讲得一口美式英语。他非常棒,也很年轻,可是一点傲气都没有。毕业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任何讲师了。与他在医院碰面是一件多么有缘的事啊。现在的我已经可以跟他聊天了,像朋友一样。已经9年了。

他还是老样子,好像还是我以前认识他的那个样子,并没有老到。他爸爸住院他每天都去探望他,是一个很孝顺的儿子。其实我并没有想过他是一个这样的儿子。他以前给我的感觉是非常有‘革命感’的。让我惊讶的是他还在拉曼教书。可是他是一个好讲师,他对教师有热情。

遇上他让我很想回到拉曼探望另一个我非常喜欢的Mr Lee。他幽默风趣,常常让学生大笑。他是一个我非常想再见到的一个讲师。或许我真的应该找一天回去那里找他了。



2009年7月14日

医生因为要确定爸爸不是内藏出血,所以给他安排了一个Gastroscopy。爸爸因为前一天早上吃了早餐后呕吐,所以一整天都没有办法进食。于是在被送去照镜的时候,他已经是超过24小时没有吃东西了。我想他肚子真的很饿也很辛苦了。

我陪他到那里去。途中他突然流泪。我不知所措,只好紧紧握着他的手。在他入院的这几天我都表现得非常坚强,没有流泪,可是现在看到爸爸再次流泪,我真的觉得好心疼。我好希望自己可以替他分担一些。

在他被推进去的时候,在外面等待的我没有办法忍住我的眼泪了。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流泪。我好担心爸爸这次会承受不住。他出来的时候因为麻醉药还未消,所以还在睡着。我看到他的眼睛还有眼泪。我赶紧拿了面纸将它们擦干。

好在爸爸在醒来后不久便可以进食了。他已经没有发烧了。内藏也没有出血。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血压还是低,得靠药物来稳定。



2009年7月15日

今天爸爸已经开始吃得较多了。虽然大多时候他还是很累,可是至少他已经可以看报纸,睡觉的时间也较短了。

抗生素还在继续。稳定血压的药物还在继续。医生说他们会开始减低稳定血压的药物,同时也会观察他的血压。

晚上爸爸已经可以吃饭了。他自从失去胃口后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饭了。所以看到他开始吃饭我们真的很开心。只要他有胃口,这样他就可以恢复体力。

我们总是时不时在量爸爸的血压。有时候不能太依赖护士,因为她们都太忙了。

一个人住医院是一件多么让人觉得忧郁的事情啊。所以如果家里有人住院了,即使不能在那里陪他们过夜,可是也应该尽量每天都去探望他们。这个时候的他们最需要爱与关怀了。

我爸爸是那里最幸福的病人了,他每天24小时都有人陪在他身边。



2009年7月16日

在那里折腾了那么多天,我已经快要不行了。我每天都觉得头昏,因为睡眠不足。我多么渴望可以躺在床上睡一个小时。真的,一个小时也好。有时我真的太累了,会想象自己叫爸爸起来,让我在床上睡一阵子。然后我就会因为觉得自己很坏很顽皮而偷偷在笑。

爸爸的胃口恢复了。早上吃下一整晚的粥,午餐吃饭。虽然稳定血压的药物减低了,可是他的血压还是非常稳定。于是医生说他可能隔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中午约了朋友WJ吃午餐。我每天在医院吃马来食物几乎都快要疯掉了。我们到Mid Valley吃面。聊了好几个小时。然后他回公司,而我到茨厂街去。我想到大众书局买一些杂志来看,顺便上网。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妹妹告诉我医生爸爸情况稳定,明天出院大概是没有问题了。太开心了。



2009年7月17日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忙着收拾东西了。虽然医生还未来巡房,可是我想爸爸的血压已经稳定了,没有依靠药物了,出院大概是没问题了。果然,医生来了,说爸爸今天可以出院了。吃了早餐后,爸爸冲凉。我们姐妹俩继续收拾东西。

午餐后,终于听到护士在喊父亲的名字,说是可以到柜台办出院手续。我到药房拿药,然后付钱,下午2点我们离开马大医院前往家的方向开去。

3个小时多后,我们回到家了。好开心哦,回到家里。我们终于可以睡在自己的床上了。

我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需要再回到医院做同样的程序,可是我希望爸爸可以舒服的过一些日子,暂时不要再受苦。

9 comments:

  1. 云,你真的很勇敢,坚强啊~~
    希望你爸爸早日康复。
    (给你一个隔空抱抱。)

    你讲的那位Mr Lee是不是肥肥黑黑的,mass comm的?如果是的话,我的朋友可能有他的电话,让我问一问再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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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Anonymous7:46 PM

    谢谢杰奇。
    我跟Mr Lee在FB联络上了。谢谢。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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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不客气。不客气。
    这么快就联络上了,好厉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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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Anonymous8:02 PM

    之前就联络上了,可是并没有下定决心要去找他。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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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哦~~~
    我和他不熟。
    我不是个出色的学生,都是在过日子,等毕业。
    印象中,他和Mr.Chuan都是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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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Anonymous8:14 PM

    你也是拉曼的啊?
    是的,我也觉得他们两个都是好老师。Mr Lee超级幽默!Mr Chuan也不错,比较酷一些,那时他刚从美国回来。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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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是的,混了两年。。。。
    在那的生活感觉还不错。。。
    想念玛玛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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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云啊云,好佩服你的坚强,比道明寺的杉菜还坚强。我无法也不敢想象换作是我。换作是我,应该不知哭了多少遍,怨了多少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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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Anonymous2:10 AM

    aiyo, i don't have a choice but i am happy to be there with my dad and family. this is something i treasure.
    (ya, i can imagine you complaining about not being able to sleep, backache, headache, grumpy etc etc.) :D

    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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